當前，主流觀點認為，在全球經濟增速放緩、外需趨于疲軟的背景下，因為中美貿易談判中方承諾擴大從美進口，以及中國擴大國內需求對沖外需減弱，2019年中國外貿進出口順差會進一步收窄。然而，我們預計，在國內經濟穩(wěn)中有變、變中有憂，經濟面臨下行壓力的情況下，2019年中國貿易順差反而有可能較上年有所擴大，貨物和服務貿易順差增加，外需對穩(wěn)增長形成支撐而非拖累。
過去二十年國內經濟下行時 中國多出現(xiàn)階段性外貿順差高點
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全面爆發(fā)，中國經濟實際增長7.8%，較上年回落1.4個百分點（見圖1）。當年，海關口徑的外貿出口較上年增長1%，進口下降1%；順差435億美元，增長8%，該規(guī)模直到2005年才被超越（見圖2）。同期，國際收支口徑的貨物貿易[1]出口增長7%，進口增長1%；順差456億美元，增長25%，該規(guī)模直到2004年才被超越（見圖3）。
圖1：中國與世界經濟實際增速比較（單位：%）
資料來源：國家統(tǒng)計局；國際貨幣基金組織；WIND；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
圖2：中國海關口徑外貿進出口情況（單位：億美元）
資料來源：海關總署；WIND；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
圖3：中國國際收支口徑的貨物貿易進出口情況（單位：億美元）
資料來源：中國國家外匯管理局；WIND；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
2008年，受全球金融海嘯、世界經濟衰退影響，中國經濟實際增長9.7%，較上年回落4.5個百分點（見圖1）。當年，海關口徑的外貿出口較上年增長17%，進口下降18%；順差2981億美元，增長13%，該順差規(guī)模直到2014年才被超過（見圖2）。同期，國際收支口徑的貨物貿易出口增長19%，進口增長21%；順差3599億美元，增長15%，該規(guī)模直到2014年才被超過（見圖3）。
2015年，中國經濟實際增長6.9%，較上年回落0.4個百分點（見圖1）。當年，海關口徑的外貿出口較上年下降3%，進口下降14%；順差5939億美元，增長55%，該順差紀錄保持至今（見圖2）。同期，國際收支口徑的貨物貿易出口下降5%，進口下降13%，順差5762億美元，增長32%，該順差紀錄保持至今（見圖3）。
2018年最后倆月外貿表現(xiàn)顯示中國貿易順差呈現(xiàn)擴大跡象
相關性分析的結果顯示，2008至2017年危機以來的十年間，中國與世界經濟增速差異的變化與中國外貿進出口差額（海關口徑）變化成負相關，相關性達到-0.655。也就是說，中國經濟增速高于世界經濟增速是常態(tài)，但當中國與世界經濟增速的缺口收窄時，通常當期中國外貿進出口順差會較上年擴大（見圖1和圖4）。其原理是，中國出口對外需敏感、進口對內需敏感，當外需擴張的速度大于內需，或者外需萎縮的速度小于內需時，出口表現(xiàn)大概率將好于進口，進而導致外貿進出口順差擴大。
圖4：中國同世界經濟增長的差異與中國外貿差額變動（單位：個百分點；%）
數(shù)據(jù)來源：國家統(tǒng)計局；海關總署；國際貨幣基金組織；WIND；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
注：相關性分析的方法為：如果中國與世界經濟增速差異較上年擴大取“1”，收斂則取“0”；如果中國外貿進出口順差較上年擴大取“1”，收斂則取“0”。
據(jù)海關最新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以美元計，2018年，中國外貿出口較上年增長10.2%，進口增長15.9%，由于進口增速快于出口，進出口順差3566億美元，下降15.0%。其中，11-12月份，出口累計同比增長0.3%，進口下降2.3%，進出口順差1018億美元，同比增長10.3%（見表1）。
表1：2018年中國外貿進出口同比表現(xiàn)（單位：%）
|
全國 |
對美 |
對非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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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口 |
進口 |
差額 |
出口 |
進口 |
差額 |
出口 |
進口 |
差額 |
|
|
前10個月同比 |
12.6% |
20.2% |
-22.1% |
12.6% |
7.6% |
15.4% |
12.6% |
21.4% |
-104.1% |
|
后2個月同比 |
0.3% |
-2.3% |
10.3% |
3.1% |
-30.7% |
22.4% |
-0.4% |
0.4% |
-6.5% |
|
全年同比 |
10.2% |
15.9% |
-15.0% |
10.8% |
0.1% |
16.7% |
10.0% |
17.3% |
-77.3% |
數(shù)據(jù)來源：海關總署；WIND；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
最后兩個月的中國出口增速較前10個月回落12.3個百分點，下行趨勢較為明顯。但這不能簡單用因擔心中美貿易紛爭升級、對美搶出口因素消退來解釋。因為11-12月份，中國對美出口同比增長3.1%，較前10個月回落了9.5個百分點，而對非美出口下降0.4%，回落了13.0個百分點（見表1）。所以，更為可信的原因是，全球金融環(huán)境緊縮疊加貿易局勢緊張導致的世界經濟增速放緩、外需趨于疲軟所致。2018年10月初，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將2018和2019年世界經濟增長預測值均下調了0.2個百分點；早些時間的9月底，世界貿易組織將同期全球貨物貿易增速分別下調了0.5和0.3個百分點。
最后兩個月，中國的進口增速較前10個月回落22.5個百分點，下滑更為明顯。其中，中國自美進口同比下降30.7%，較前10個月回落了31.3個百分點，而自非美進口增長0.4%，也回落了20.0個百分點（見表1）。因此，更為可信的原因是，繼第三季度中國經濟增長6.5%，降至2009年第二季度以來的新低后，第四季度經濟下行壓力進一步顯現(xiàn)，內需減弱，進一步抑制了進口需求（見圖5）。
圖5：中國主要經濟指標（單位：%）
數(shù)據(jù)來源：國家統(tǒng)計局；WIND；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
在經濟下行壓力下 2019年中國外貿順差有望有所反彈
日前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指出，當前經濟運行穩(wěn)中有變、變中有憂，外部環(huán)境復雜嚴峻，經濟面臨下行壓力。與7月底和10月底中央政治局會議公告相比，除強調“穩(wěn)中有變”外，還點出“變中有憂”，顯示經濟形勢較之前可能更為嚴峻。
在此背景下，主流觀點認為2019年中國貨物貿易順差減少。主要理由：一是2018年關稅措施下的“搶出口”行為，透支了中國對美出口潛力；二是如果根據(jù)中美兩國元首會晤達成的共識能夠達成協(xié)議，中方將大幅增加從美國進口采購，如果不能兌現(xiàn)，則美方將繼續(xù)對中國進口商品加稅；三是世界（包括美國）經濟增長放緩，疊加全球貿易局勢緊張，將削弱對中國產品的外部需求；四是為對沖外需疲軟，中國政府將采取擴大內需的措施，加上降低進口關稅的影響，這將擴大中國進口。
但基于以下理由，我們預計2019年中國外貿進出口順差有可能擴大而非減少。當然，不太可能像前三次那樣創(chuàng)順差規(guī)模的新紀錄。
第一，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在指出強化逆周期調節(jié)，繼續(xù)實施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wěn)健的貨幣政策，穩(wěn)定總需求的同時，強調堅持推動高質量發(fā)展，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主線，堅持深化市場化改革、擴大高水平開放，繼續(xù)打好三大攻堅戰(zhàn)。這意味著2019年中國政府會增加對經濟運行波動的容忍度，不大可能“大放水”、“大刺激”。
第二，通過創(chuàng)建公平開放透明的市場規(guī)則和法治化營商環(huán)境，改善民營企業(yè)和小微企業(yè)融資困境，有助于促進民間投資和制造業(yè)投資進一步回升。但從廣義貨幣供應和社會融資總規(guī)模低速增長的情況看，提振市場信心、疏通貨幣政策傳導機制恐難一蹴而就。而加大政府基建投資支出，一方面不可能擴張?zhí)欤硪环矫婊ㄍ顿Y的邊際進口傾向較低（見圖6）。
第三，個稅改革實施專項抵扣、提高起征點、優(yōu)化稅率結構檔次，有助于降低個人稅負，刺激個人消費。但因為近年來家庭債務負擔上升較快，加之社會保障機制較弱、居民收入預期較差。因此，消費仍將是經濟增長的重要拉動力量卻不宜期望過高。盡管2018年下半年，國家將整車進口關稅由25%降至15%，但下半年起，我國汽車市場開始呈現(xiàn)出持續(xù)擴大的負增長態(tài)勢，全年國內廣義乘用車累積銷量較上年減少6%，為逾20年來首次年度下跌；汽車和汽車底盤的進口數(shù)量累計同比下降8%，上年全年為增長16%?？梢?，決定進口多少的是國內需求，而不是進口關稅。
圖6：中國主要經濟金融指標（單位：%）
數(shù)據(jù)來源：國家統(tǒng)計局；中國人民銀行；海關總署；WIND；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
第四，根據(jù)兩國元首會晤達成的共識，中美貿易摩擦暫時休戰(zhàn)，雙邊經貿磋商進展順利，中方有可能承諾更多從美國采購產品，以改善中美貿易失衡。但是，中國能否實質增加自美進口，取決于美方能否輸出中方需要的產品。同時，中國自美采購的增加，意味著中方有可能減少自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的進口。因此，對美貿易順差減少，并不意味著中國貿易總順差等量的下降。
第五，2018年中國進口增速較快的一個重要原因是進口價格指數(shù)上漲較多。2018年中國原油和成品油進口額合計同比增加了836億美元，其中原油和成品油價格平均同比上漲34%，該因素就貢獻了原油和成品油進口合計增加額的78%，相當于同期外貿總進口額增加額的22%。2018年底，國際商品價格尤其是能源類商品價格出現(xiàn)較大幅度下調（見圖7）。在全球經濟放緩、需求減弱情形下，這一趨勢在2019年有可能延續(xù)，這將平抑中國進口增速。
圖7：中國進口價格指數(shù)和世界商品價格指數(shù)（單位：上年同月=100；2010年=100）
資料來源：海關總署；世界銀行；WIND；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
第六，據(jù)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最新預測，2019年中國經濟增速將降至6.2%，較上年回落0.4個百分點；全球經濟增速3.7%，與上年基本持平。如此，2019年中國與世界經濟增速的偏離將進一步收窄。那么，根據(jù)前述歷史的經驗，中國外貿出口的表現(xiàn)將大概率好于進口（無論增長還是下降），這有助于擴大中國整體外貿順差。特別是如果中美經貿磋商最終能夠達成協(xié)議，關稅措施不進一步升級乃至取消，則對中國外貿出口將形成更大的利好。如果最終談判破裂，美國追加關稅措施，則可能減少中國對美出口，但中國將會增加對其他國家和地區(qū)出口，并減少與對美出口有關的進口，這也意味著中國對美貿易順差減少不等于中國貿易總順差等量減少。中國整體貨物和服務貿易平衡依然取決于國內儲蓄投資缺口，而不是雙邊貿易差額。
綜上所述，2019年，中國外貿進出口順差有望反彈，這有助于推高整體貨物和服務貿易順差。從國際收支口徑看，2018年前三季度，經常項目由上年同期順差1026億美元轉為逆差55億美元，主要是因為貨物貿易順差同比減少786億美元，貢獻了經常項目順差降幅的73%；服務貿易逆差增加231億美元，貢獻了21%。初步統(tǒng)計，10至11月份，由于貨物貿易順差環(huán)比增加，貨物和服務貿易順差合計495億美元，遠大于前三季度累計順差280億美元的規(guī)模（見圖8）。如果2019年貨物和服務貿易順差隨貨物貿易順差反彈而走高，將從“凈出口”角度支持“穩(wěn)增長”，而2018年前三季度外需是中國經濟下行最大的拖累（見圖9）。但從交易角度看，貨物和服務貿易順差擴大卻反映了國內相關消費和投資活動趨冷，因此，對國內整體經濟形勢仍不宜樂觀，還需要采取其他的對沖措施。
圖8：中國月度貨物和服務貿易差額（單位：億美元）
資料來源：國家外匯管理局；WIND；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
注：月度數(shù)據(jù)采用國際收支口徑，為初步數(shù)，可能與國際收支平衡表中的季度數(shù)據(jù)不一致（正文2018年前三季度用的是國際收支平衡表正式數(shù)）。
圖9：支出法中國經濟增長推動力（累計同比）（單位：%）
資料來源：國家統(tǒng)計局； WIND；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
注：
[1]國際收支口徑的貨物貿易與海關口徑的進出口數(shù)據(jù)的主要差異是：①統(tǒng)計原則不同，海關進出口數(shù)據(jù)按照進出關境原則進行統(tǒng)計，國際收支口徑貨物貿易按照所有權轉移原則進行統(tǒng)計；②海關出口數(shù)據(jù)按照離岸價格統(tǒng)計，進口按照到岸價格統(tǒng)計，國際收支口徑貨物貿易貸方和借方均按照離岸價格統(tǒng)計；③國際收支口徑貨物貿易包含離岸轉手買賣（指我國居民從非居民處購買貨物，隨后向另一非居民轉售同一貨物，而貨物未進出我國關境）、網絡購物等未納入海關統(tǒng)計的項目，不含來料出料加工等。
作者管濤系CF40高級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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