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美貿易現(xiàn)狀面臨各自國內壓力
中美貿易領域存在較大赤字,過去長期相安無事,因為其本質是互利共贏的,中國得到就業(yè),美國得到利潤和消費者剩余。隨著全球化程度的加深,原有的結構性缺陷使得這一分配格局在中美內部都暴露出一些問題。中美均面臨國內情緒的影響和調整的壓力。
在中國內部,由于制造成本的上升,制造業(yè)就業(yè)增加的潛力越來越小,重資產投資模式的弊端越來越大,需要更新要素組合才能恢復生產率的快速增長。而海外凈資產收益低下,需要在促進國民福利最大化方面有所作為。
在美國,由于技術出口限制,與在產業(yè)鏈中地位相似的歐洲相比,對中國出口結構中高技術含量產品比重不足,沒有充分發(fā)揮比較優(yōu)勢,從而固化了貿易赤字,而歐洲是貿易盈余[1],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抑制了美國本土制造。由于企業(yè)稅水平較高等因素,大量美國跨國企業(yè)的海外利潤沒有順暢回流美國稅收體系下,加劇了國內分配不均。
因此,盡管中美貿易的緊密聯(lián)系是無可置疑的,互利共贏的,但卻不是一勞永逸的。如果不加解釋和調整,該格局將難以維系。
二、處理中美貿易問題的策略選擇
(一)如何調整呢?打貿易戰(zhàn)解決不了貿易赤字問題。一個是宏觀的經濟結構因素。美國消費大于儲蓄,必然產生貿易赤字。與中國打貿易戰(zhàn),只會發(fā)生貿易轉移和通貨膨脹,損害美國國內福利,不會消滅赤字,更不會增加就業(yè)。另一個是微觀的產業(yè)結構因素。中國出口美國的中低端產品,許多在美國境內已不再生產;此外,中國出口美國的很大一部分是美國等跨國企業(yè)在中國境內的加工貿易[2]。打貿易戰(zhàn)直接損害美國的出口競爭力和美國企業(yè)利益,也會破壞全球產業(yè)鏈。
(二)打匯率戰(zhàn)也解決不了貿易赤字問題,而且也沒有必要。從中國看,隨著經濟形態(tài)從生產型向消費型過渡,過度貶值會損害國民福利,且服務貿易的匯率彈性很小。因此中國官方反復聲明,不追求過度的貿易盈余,更不會通過競爭性貶值刺激出口。從美國看,長期仍然堅持強勢美元政策立場,短期宣稱過度強勢的美元對美國不利。這樣,中美匯率立場存在著一個明顯的協(xié)調合作的空間。
為了盡可能克服匯率波動對貿易計量的擾動,應當推廣以SDR作為全球經濟比較的會計核算單位。因為SDR作為籃子計值貨幣,其波動性相對較為緩和,也會對沖短期擾動因素。使用SDR計值,可以進一步縮小計值貨幣差異造成的中美貿易統(tǒng)計差異,更好地跟蹤衡量兩國貿易狀況。也只有基于普遍采用SDR計值,才可能發(fā)展出比較活躍的市場化的SDR債券等SDR資產市場。
新“廣場協(xié)議”(仿照上世紀80年代中期讓美元貶值的協(xié)議)幾無可能,也無必要。如今情勢與當時有很大不同,一是宏觀經濟不同,當時美國受供給沖擊衰退嚴重,而其他地區(qū)先期復蘇,而本輪危機后,美國是發(fā)達國家中最早復蘇的;二是匯率水平不同,當時由于美元高息政策帶來的美元指數急劇上揚,從1979年到1984年,美元匯率上漲了近60%,美元對主要工業(yè)國家的匯率超過了布雷頓森林體系瓦解前所達到的水平,而本輪美元指數上升幅度遠不及歷史高點;三是匯率制度不同,目前主要國家的匯率均已采取浮動制,市場時刻會對貿易狀況等綜合因素做出反映和調整;四是外匯市場規(guī)模急劇擴大,干預成本效益比較大。
(三)中美應對雙邊貿易赤字的務實合作策略
原則一是積極策略優(yōu)于消極策略。積極的策略立足于做大蛋糕解決問題,會產生良性循環(huán),消極的策略立足于縮小蛋糕的條件下利益再分配,只可能加劇矛盾。對于中美來說,重要的是美國增加對中國的出口,而不是減少從中國的進口。
原則二是對稱策略優(yōu)于單邊策略。單方面要求對方讓步或者放棄比較優(yōu)勢,很難奏效,只會造成僵局,無法盡快回應各自民眾的期待。采取靈活的立場,雙邊互有退讓就意味著對方互有進展。中國放松服務貿易,同時美國放松高技術出口。中美雙方不需要完全放棄原有立場,只需要在各自可承受的范圍內,通過“行動對行動”的互動互惠行為,就可以取得帕累托改進的效果。
原則三是善意策略優(yōu)于敵意策略。中美應與人為善,強調利人利己,而不是損人利己,甚至是損人不利己的做法。中美應使雙方相互確信,相關政策的推進有利于雙方繁榮,不謀求壓倒性勝利或者破壞性勝利。
原則四是全面策略優(yōu)于局部策略。應當超過貿易政策范疇,著眼于貿易、金融、投資、財政等各領域的政策協(xié)調。貿易領域可以解決部分貿易問題,但貿易問題不能僅限于在貿易領域打轉轉。例如,加快直接投資談判,通過公平引入包括中國在內的直接投資,美國可以在本土創(chuàng)造更多就業(yè)機會。更重要的是,美國適當降低企業(yè)稅率,吸引海外利潤回流,從而適度增加國內居民分配,有利于從根本控制赤字之源。
三、美國不合作怎么辦
通常所謂的“修昔底德陷阱”包含有兩個方向的矛盾,一是新興大國是否主動挑釁守成大國,二是守成大國是否刻意壓制新興大國。從中美關系矛盾的主要方面來說,美國采取不合作立場、壓制中國的風險更大一些。那么如何化解這一矛盾呢?簡言之,應當建立可信的合作框架,以確定性降低不確定性。
(一)政策宣示層面
一般情況下,無論美國是否做出合作態(tài)度的反應,中國堅持合作共贏的新型大國關系表述。中國保持定力,主動采取合作態(tài)度,可以最大程度地防止政策誤判,為中美關系注入正能量,保持中美關系發(fā)展的穩(wěn)定性。
實踐中應講好兩個偉大的故事,從戰(zhàn)略高度認識“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讓美國再次偉大”之間的關系。兩者可以基于共同基礎深化合作。一方面,中國“偉大復興”的戰(zhàn)略路徑選擇是和平崛起,其經濟基礎是貿易和分工。而貿易和分工,可以創(chuàng)造出比封閉自立大得多的生產率,不斷增大的蛋糕使得帕累托改進成為可能。另一方面,美國“再次偉大”不可能在孤立主義狀態(tài)下實現(xiàn),自由貿易是美國立國的思想和經濟基礎。打貿易戰(zhàn)必然遏制貿易和分工,也會打擊全球增長,從而招致全世界的反對。因此,建立寬容自信的大國關系總體上對中美兩國都有利,對全球合作也有利。
妥善處理中美雙邊和國際多邊組織的關系。中美關系可能是最重要的一對雙邊關系,但仍不足以在全球事務中起決定性作用。重視發(fā)揮國際多邊組織(包括區(qū)域多邊組織)的作用,可以有助于化解單邊壓力,增加單方面破壞國際規(guī)則的成本,也可以降低一方對另一方超越國際規(guī)則的戒心。
此外,中美應加強公開透明的交流,對一些似是而非的觀點進行說服和澄清工作。例如,美國白宮國家貿易委員會主席納瓦羅近日宣稱,一些美國的貿易伙伴用從美國身上賺的錢購買美國的公司和技術,降低了美國競爭力,美國要重新奪回全球(供應鏈)價值鏈的領導地位,扭轉制造業(yè)勞動力數量下滑的趨勢。但實際上,美國一直處于全球價值鏈頂端,而阻礙購買美國公司和增加制造業(yè)就業(yè)的政策目標是矛盾的。中美雙方面臨國內壓力,需要注意宣泄,也要做好解釋工作,避免被民粹主義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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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互動第一步,中方采取合作的措施。這些方面可包括:更多參與美國發(fā)起和主導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世界銀行等國際經濟組織;邀請美國參與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一帶一路”倡議等活動;在新的條件下協(xié)同美國推動亞太自貿區(qū)建設;開辟新的合作領域,如限制“避稅天堂”,協(xié)調全球企業(yè)所得稅政策等;就雙邊和全球發(fā)展問題提供建設性思路和方案;加深經濟戰(zhàn)略合作的雙邊智庫研究。當上述措施美國不回應或拒絕時,中方可保留美國后續(xù)參與的余地。
基于投機、尋找替罪羊等心態(tài),美國不會輕易放下貿易保護主義措施。美國在德國G20會議和IMF會議公報上的行為,表明美國依然會揮舞保護主義大棒。美國在兩國元首會晤期間針對敘利亞的行動,凸顯其單邊冒險主義色彩濃厚。大規(guī)模的貿易戰(zhàn)幾乎不可能爆發(fā),但美國當局訴諸貿易保護主義的動機強烈,決策成本也較廉價(盡管其經濟后果并不廉價),化整為零的貿易磨擦幾乎不會缺席。如果中國不具備可信的防御性反擊措施,則中美合作也無法推進。
當美國在某項下采取不合作措施時,如單方面使用貿易保護主義措施,中方應當有不合作的懲罰選項,包括關稅政策、世貿上訴等;但可保留其他項下合作的寬容選項。中國的應對可以確定性預期,即一方面在世貿規(guī)則下應對,另一方面采取單邊對等行動。這樣,幾次摩擦下來,美國在中國龐大進口市場中的比重并不會比現(xiàn)狀更好。美國如果認識到這一點,可能改而采取比較合作的立場。
上述策略是理性對稱的,合作的收益和不合作的風險更加具有確定性,符合博弈論的合作博弈均衡,因而對美國也是最優(yōu)解。
總之,中美應變求變,進行貿易協(xié)作,既有必要,也有可能。中美合作不僅利于兩國,而且有利于世界。
注:
[1]2015年,中國對歐美出口相當,其中對歐出口4032億美元,對美出口4092億美元。但中國對歐進口6963億美元,對美進口1478億美元。
[2]中國出口中約50%為加工貿易,而對美出口中加工貿易比重接近70%,大大超過總體水平。
(作者宗軍系中央國債登記結算有限責任公司研發(fā)部主任。本文為5月7日“CF40-PIIE中美經濟學家學術交流會”提交的交流文章,未經許可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