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展中國家如何兼顧減排和經濟增長，是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重大挑戰(zhàn)
時間：2021-10-29
作者：布萊爾
全球減排實踐距離預期目標依然很遠，發(fā)展中國家如何兼顧減排與經濟增長 成為重大挑戰(zhàn)
金刻羽：大家好，Tony你好，很高興再次見到你。
距離第二屆外灘金融峰會已經過去一年了，很多事情都發(fā)生了變化，但是我們還是在虛擬世界會面，我們沒辦法去上海，但希望我們能很快見面。
今天的話題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非常有意義的。我首先想問你的是，你如何評價近年來世界各國的減排實踐？有哪些成就和不足之處？
Tony BLAIR：首先，非常高興能再次在外灘金融峰會上發(fā)言。如你所說，希望明年我們可以真人會面。
在過去的五年里，很多國家都在加緊努力，做出了更大的氣候承諾。這是件好事，但現(xiàn)實是，我們現(xiàn)在所做的距離實現(xiàn)預定目標，也就是把全球溫升控制在2攝氏度以內，離得還是很遠，更別提1.5攝氏度了。
因此，就全球而言，目前的行動所能達到的目標，距離實際所需還有相當距離。對于格拉斯哥氣候峰會來說，真正的問題是，我們能否提出一些實際的計劃來切實彌合這一差距？
目前來說，情況并不樂觀。但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會有大量的外交努力。
金刻羽：希望可以有一些實際的、真正的、具體的措施，將各個國家聚集在一起。這就引出了今天的一個重要話題，氣候變化加劇了不平等現(xiàn)象，而解決氣候變化的措施也可能會導致不平等現(xiàn)象。這兩件事可能是不同的。
貧困家庭固然可能由于自然災害和保護不足而遭受損失，但是應對氣候變化也可能導致財富的重新分配。我認為并不是每個人都為此做好了準備。
在我們討論這個問題之前，我想提出的一個重大的不平等問題是，許多發(fā)展中國家，包括中國在內，仍然有很多地方需要經濟增長，需要繼續(xù)推進工業(yè)化進程。在兼顧減排這一關鍵需求的前提下，如何滿足它們在這些方面的需求？我們應該如何協(xié)作？
Tony BLAIR：我認為這是一項最為重大的挑戰(zhàn)。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屬于由氣候變化帶來的政治和哲學問題。毫無疑問，發(fā)達國家造成了氣候變化問題，所以，發(fā)達國家也必須承擔主要義務。
同時，氣候變化的分配效應并不均衡。世界上的一些貧困地區(qū)，包括非洲和亞洲，承受了不成比例的損失。但問題在于，無論溫室氣體的排放來自窮國還是富國，發(fā)展中國家還是發(fā)達國家，對環(huán)境的影響都是一樣的。顯然，發(fā)達國家正在大幅減少排放量，但發(fā)達國家還需要做得更好才行，這個我們稍后再談。
從過去30年來看，主要的風險在于，雖然發(fā)達國家削減其排放量，但各發(fā)展中國家，顯然存在經濟增長和發(fā)展的迫切需求，所以這些國家的排放量上升了。這就導致一次能源中化石燃料所占的比重仍然保持在80%到85%之間，可以說局面并沒有改觀。因此，我們面臨的困難是，如何在確保環(huán)保減排的同時，兼顧好發(fā)展中國家迫切的經濟增長需求。
非洲的人口會倍增，因此非洲也必然需要經濟增長?，F(xiàn)在非洲大陸的基本情況是，大多數(shù)人依靠自給農業(yè)為生，因此，工業(yè)化進程在非洲的推進，顯然會對氣候產生巨大影響。
那么，我們該怎么做呢，我認為有三件事是非常重要的。
第一，發(fā)達國家必須比現(xiàn)在做得更多。像英國這樣的國家，已經制定了雄心勃勃的目標。但為了實現(xiàn)這些目標，我們需要采取多種措施，包括提升交通領域的能源效率、車輛電氣化、持續(xù)增加可再生能源容量。這是第一，也就是說，發(fā)達國家必須表明自己準備采取堅定有力的行動。
我們要做的第二件事是，把重點放在未來10年。因為，如果排放水平在接下來的10年繼續(xù)上升，即使我們通過先進技術，在2041-2050年間實現(xiàn)了減排，但到了那時，全球氣溫上升將會遠超過2攝氏度，所以未來十年是非常重要的。我們必須設法提升能源效率，處理好森林砍伐等問題，減少煤炭生產和對煤炭的依賴，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然后盡可能多地投資于可再生能源。
第三件事是，我認為我們必須與中國、印度、東南亞國家等各國密切合作，不斷努力協(xié)調，理解這些國家各自的發(fā)展道路和經濟增長的需求。我們需要確保在不斷讓更多人口擺脫貧困的同時，與他們合作，分享技術，推進氣候融資倡議，這會幫助把大量的資金，從發(fā)達國家轉移到發(fā)展中國家。
我們如何能確保在今后的10年里，盡量減少發(fā)展中國家的排放或排放增量，并同時保證發(fā)展中國家達成并超越其目標？像中國這樣的國家現(xiàn)在制定了一些偉大的目標。中國現(xiàn)在銷售的電動汽車比世界其他國家加起來還要多，中國已經投資建設了規(guī)模高達500吉瓦的太陽能可再生能源設施。我們怎樣才能幫助中國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這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
發(fā)達國家必須履行氣候融資承諾 向發(fā)展中國家綠色投資提供融資支持
金刻羽：中國已經承諾，填補國際社會的一些重大空白，在國際社會中盡自己的一份力量，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新能源投資是由中國承擔的。在我看來，綠色技術投資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途徑。因為它有可能降低許多企業(yè)和發(fā)展中國家的綠色轉型成本，所以這種投資很有必要。
西方工業(yè)化國家現(xiàn)在被債務問題所纏身，再加上疫情的雪上加霜，你認為它們是否有足夠的財政能力和足夠的政治領導力，來與各大企業(yè)協(xié)作，推進與中國的重大投資項目？今后是否會有很多這樣的項目落地？還是說這個想法并不現(xiàn)實？
Tony BLAIR：這個想法看起來雖然不怎么現(xiàn)實。但事實是，如果我們不這么做，就無法實現(xiàn)我們設定的目標。所以發(fā)達國家確實必須這樣做，必須履行其氣候融資承諾，即每年撥款1000億美元，同時幫助為發(fā)展中國家的綠色投資提供融資支持。
我們應該做的另一件事，也是我的研究所現(xiàn)在正在做的工作，就是如你所知，在金融市場上有大量的流動資金，大量私人部門的資金在尋找投資機會。而發(fā)展中國家的許多綠色項目的問題是，這些項目不是以可投資的形式出現(xiàn)的。當然，這個局面并非無法改變。但這是需要投入資源才能改變的，包括政府和私營部門的投入，氣候融資倡議，不僅需要向發(fā)展中國家轉移資金，還需要幫助政府建立合理的監(jiān)管體系，并為投資者提供合理的基礎，吸引他們來投資。所以，需要做的工作是很多的。
關于即將舉行的格拉斯哥峰會，我想對人們說的一件事是，現(xiàn)在氣候變化的情況已經發(fā)展到了這樣的地步，也就是說，氣候變化已經不應只是環(huán)保運動人士和非政府組織關心的問題了。很多人呼吁氣候變化是一個重大問題，批評現(xiàn)在的行動力度遠遠不夠，所以現(xiàn)在已經到了必須制定實際政策的時候了。世界各國的領導人并非不關心氣候變化，也不缺乏這方面的政治意愿，但各國領導人必須處理好各種相互沖突的利益關系，有人關心氣候問題，有人關心經濟發(fā)展問題，有人關心如何采取行動，而行動是要產生開銷的。所以，各國領導人需要具備相當實際的技巧，才能處理好這些問題。
以砍伐森林問題為例，如果你想要停止砍伐森林，并且希望人們種植更多樹木，并且希望人們在今后10年一直維持這個趨勢，那你就必須制定好相關計劃才行。所以我想說的是，氣候大會的成果，應該是一套非常實用的明確計劃，并且要在各主要大國之間形成恰當?shù)膮f(xié)調。有件事很清楚，就是這件事情肯定是要由各大國決定的，因為這些大國是主要的排放來源。G20國家占據(jù)了全球總排放量的80%以上，這些國家決定了氣候問題能否得到有效的處理，所以這些國家必須協(xié)調行動才行。
英國在綠色低碳轉型方面的經驗與不足
金刻羽：現(xiàn)在回到英國的問題。在促進減排方面，英國有哪些成功經驗是其他國家可以借鑒的？我們知道，在英國脫歐之后，總體情況已經改變了。英國開始建立自己的碳交易市場。脫歐是否賦予了英國更多的行動空間？能不能再多講一些關于英國的事情？
Tony BLAIR：沒問題。英國方面，我在任時，早在2007年，就推出了世界首個氣候變化法案。在過去30年里，我們的經濟增長了75%，排放減少了40%以上。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取得了不錯的成就，原因包括但不限于，英國煤炭項目的關停，這是由各種不同的原因造成的；與此同時，我們也對可再生能源進行了大量投資，現(xiàn)在英國的可再生能源部門表現(xiàn)相當成功。
也有一些事情是我們沒能做到的，我認為我們需要對核能，主要是下一代核電技術，進行更多投資，這是我們當前做得還不夠的。我們在家庭燃氣鍋爐方面仍然面臨很大的挑戰(zhàn)，因為超過80%的英國家庭使用燃氣鍋爐，我們需要推廣電熱泵。對于家庭來說，這個成本相當高昂，但不得不做。我們在電動車方面沒有取得應有的進展，這方面的進程也需要加速。
脫歐之后，我們已經設立了我們自己的碳交易市場。事實上，我們的碳排放上限與歐盟框架下的上限相比，下調了5%，這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我們的獨立性。不過說到底，雖然英國所做的事情確實很重要，但我們還是需要與歐洲各國保持一致。即使現(xiàn)在英國已經脫歐，我們對與歐洲合作仍然保有巨大興趣，不僅僅是碳市場的合作，在其他方面，全球范圍內也有大量的工作可做。比如說，連接各國電網，分享各國過剩電力，所以我們必須制定一個實際的計劃，比如建設海底電纜，讓各國可以通過從其他國家獲取電力和購買電力的方式來支持自己的電力部門。
那么我們又要如何在實際層面上做到這些事情呢？在歐洲，我一直對人們說，歐洲的愿景應該是什么呢？就是要有一個統(tǒng)一的電網，這樣可以大大減少成本，大大改善能源效率，這些舉措可以切實地改變現(xiàn)狀。至于英國，我們當然需要在自身層面上采取行動，但如果我們可以與其他國家協(xié)作，效果會更好。
“后疫情+后脫歐”時代下英國的最大挑戰(zhàn)：如何證明自己仍然具備高度競爭力？
金刻羽：沒錯，氣候變化對所有人形成了持續(xù)的威脅和挑戰(zhàn)。不過在當前和短期內，疫情仍然是揮之不去的陰影。所以在你看來，英國下一階段在經濟復蘇和宏觀經濟政策方面的優(yōu)先事項是什么？英國在經濟和社會方面將面臨哪些挑戰(zhàn)？
Tony BLAIR：英國正從疫情的考驗中走出來，雖然仍然存在疫情的風險。實際上病例數(shù)量仍然處在相當高的水平，但另一方面，疫苗接種計劃非常成功。我認為，我希望，我們可以走出疫情。
明年的英國會更加正?；Ｎ覀冎贫舜笠?guī)模的恢復計劃，我們需要恢復醫(yī)療系統(tǒng)。因為在疫情期間，很多的醫(yī)療資源，諸如癌癥、心臟病、骨科手術等方面的醫(yī)療資源，被挪用到抗擊疫情方面，耽誤了很多病例。這方面需要加快趕上。同樣的，我們的教育系統(tǒng)也受到了封鎖的影響。我們也停止了大量疫情支持機制，因為這些機制的代價是高昂的。
我認為今后的英國最大的挑戰(zhàn)是，在脫歐之后，我們與歐洲的貿易關系顯然已經改變，而歐洲是我們的主要市場，我們幾乎一半的貿易是與歐洲進行的。而我們通過脫歐，離開了歐洲單一市場，離開了歐盟關稅同盟。英國所面臨的挑戰(zhàn)是，要證明自己仍然具備高度的競爭力，仍然可以利用自身的優(yōu)勢和資產，在離開歐盟后，取得經濟成功，并擴大政治影響。我認為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挑戰(zhàn)。
我們有很大的優(yōu)勢可以利用。對投資者來說，英國仍然是一個吸引力很強的地方。但是，我們確實需要為脫歐后的英國制定適當?shù)膽?zhàn)略計劃，不僅僅是后疫情時代的計劃，因為疫情是各國都在面對的，而是后疫情+后脫歐時代的計劃。這兩件事情加在一起，給了我們一些阻力，我認為這些困難是可以克服的，但需要大力采取行動才行。
金刻羽：我們非常希望，英國和中國能夠在若干重大國際項目上（比如氣候變化）進行合作，促成更多的雙向投資機會，最重要的是，真正展開一個持續(xù)的開放對話。
你一直倡導發(fā)展中英關系，并支持更多的中英公開對話。所以我們希望等到疫情過去之后，能在中國更多地見到你。謝謝你，Tony，很高興見到你。我相信在座的每個人都很高興見到你，希望我們能夠很快見面。
Tony BLAIR：謝謝你，刻羽。謝謝，很榮幸和你對談。
本文系在第三屆外灘金融峰會全體大會二聚焦“氣候變化與可持續(xù)金融：趨勢、機遇與挑戰(zhàn)”上，“開場聚焦”環(huán)節(jié)，英國第51任首相托尼·布萊爾（Tony BLAIR）與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副教授金刻羽展開的對話，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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